(一)一秒的镜头,一身的代价
“成年人的躯体,住着一个受伤的小孩。”
五年前我在剧本扉页写下这句话时,却未曾想到它竟成了我生活的写照。
作为一名电影工作者,我对每个镜头都要求严格,有时为了那短短一秒钟的画面,可能付出巨大的代价。然而,这种追求完美的背后,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。
连续熬夜数日后,一个清晨,我站在客厅,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袭来,整个人向一边倒过去,扶住水池才勉强站稳。起初以为只是熬夜太久,没放在心上。可接下来的几天,这种“突然要晕过去”的感觉一次次袭来,同时还会出现手麻、心悸。
我开始紧张了。
真正让我陷入恐慌的,是有天开车经过隧道,车里闷得发烫,一股热流突然从腹部蹿上头顶,像有什么在体内炸开。接着心跳加速、手脚发麻、头皮发胀,我下意识以为是心肌梗死,直接把车靠边停下,拨打了120,可一圈检查下来,并无大碍。
后来,因为不舒服的症状还存在着,我开始频繁地去医院,神经内科、心内科、耳鼻喉科……各种检查做了不下十几项,结果都指向一个答案:“没问题。”但我明显感到身体不适,头晕、耳鸣、胸口发闷,怎么会是“没问题”?
我陷入了恶性循环:身体异常——检查没事——更焦虑——身体更不舒服。睡不着、吃不好,哪怕只是路上吹了点风,我也会猜是不是脑供血不足。每一个感官反馈,都像被放在放大镜下细细琢磨,甚至到了晚上连心跳声都成了我无法忽略的噪声。
我开始疯狂查资料,从百度到知乎,从小红书到短视频平台,能查的地方都会一一求证。“头晕的原因会有哪些?”我一条条点进去看,甚至还开始自己做“病例分析”——像电影里的侦探一样,推理每一种可能性。
“是不是血糖低?”
“是不是心律失常?”
“是不是颈椎压迫了神经?”
可是越查越乱,越想越怕,症状也越发严重。那时候我把自己困在“不断求证”的牢笼里。
在我最无助的时候,朋友在电话那头说:“你有没有想过,去看看心理医生?”
我愣了一下。说实话,我起初是抗拒的——我没有“疯”,也没有任何消极的想法,怎么会是心理问题?
但那一夜,我辗转反侧,我抱着“这可能是最后一个办法”的念头,决定去看心理医生!
(二)原来是我一直在“硬撑”,身体先“投降”了
为了找到合适的心理医生,我四处打听,最终在朋友推荐下走进了深圳市康宁医院的大门。
我挂了焦虑障碍科丘日阳医生的号,坐在候诊区里,手心都是汗。轮到我进去时,几乎是僵着身子走进去的。丘医生戴着黑框眼镜,面容温和,他示意我坐下,并指导我深呼吸以放松。
丘医生翻看了我带来的检查单,轻声问我:“你是不是每次症状出现时,都会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?”
我愣了一下,回答:“是啊。”
他接着说:“但你每次都‘没事’,对吧?”
我点了点头。
“你这可能是躯体化焦虑。”他解释道,“你的这些症状,并非身体出了问题,而是因为你过于紧张,大脑错误地将正常的紧张反应当作了威胁,导致你的身体进入了一种‘应急状态’。”
“它不是真的在‘报警’,它是‘误判’。”
躯体化焦虑(Somatization Anxiety)是一种心理状态,其中个体经历了身体上的症状,但这些症状并没有明显的身体疾病作为原因,而是由心理压力或情绪问题引起的,这种焦虑通常表现为各种身体不适。
原来,我并不是突然间崩溃的。我只是不断地硬撑,而这一次,我的身体先行一步,选择了放手。
为了更全面地接受治疗,我决定住院治疗。
当我决定住院治疗的那一刻,我身边的人都很诧异,一个焦虑症还需要住院吗?
这里先保留悬念。
(三)那不是头晕,是情绪背后的需求
虽然决定住院了,但是对于去精神科我还是感到恐惧、好奇……是和电视剧描述的那样恐怖吗?
刚入住时,护士小姐姐简单了解我的个人情况,并交代了住院注意事项,由于对住院感到害怕,我一直在问护士小姐姐,我未来的病友们状态怎么样?会不会有些奇怪的举动?
“这个你放心,你住的心理科病房,这里的患者情况都和你差不多。”听到这个回答后,看到住院环境后长舒了一口气,好像确实和综合医院没什么区别。
得知我的主治医生是丘日阳医生,我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终于有了一些安定。
丘医生对我说:“你需要的不是治疗‘症状’,而是学会和这些感觉共处,不急于驱散它们?”他的声音虽轻,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,激起了久违的“被理解”的波澜。
“你不需要解决‘头晕’,你需要知道‘头晕’背后你在逃避什么。”
后来,我参加了丘医生主持的团体治疗。面对大家诉说的各种身体不适,丘医生总是耐心倾听,并与我们一起探讨焦虑的本质及其应对方法,并总能一针见血地回答大家的问题。
“焦虑并非突然在某一天或某一刻降临。它可能早已潜伏在你体内,等待你去觉察。”丘医生的话让我意识到,那些看似头晕的症状,实际上是情绪深处的一种需求,一种需要被听见和理解的呼唤。
(四)童年的盔甲,逐渐剥落
某个夜晚,我坐在桌前,为了剧本中的一个片段费尽心思。我尝试了不同的角度,修改了无数次,却始终觉得不够满意。这个环节似乎成了我心中的一道坎,我担心如果它不够完美,整部电影都将失色。
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的肩膀酸痛,手指僵硬,心跳也开始紊乱,那种熟悉的焦虑感再次袭来。
那晚,我失眠了。
第二天早上,丘医生询问我情况。我笑了一下,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:“还没想好一个转场,就想再推敲一下。”
他点点头,视线落在桌上散乱的剧本页面上。沉默了几秒后,他慢慢说:“其实有些段落,并不需要达到完美才算完成。”
我愣住了,还没来得及回应,他继续说道:“不完美,那又怎样呢?”
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,敲击在我的心上。
是呀,不完美,那又怎样?
就像生活中,Ta不喜欢你,那又怎样?
昨晚没睡好,那又怎样?
........
细想之下,似乎一切也都不是问题。
从小到大,我一直是父母口中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他们对我寄予厚望,成绩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。在追求他们的认可过程中,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,害怕失败,不敢面对不完美。
我开始意识到,生活中的困扰不过是一段段插曲,它们不应成为我前进的阻碍,也不应剥夺我享受生活的权利。接受这些不完美和不确定性,反而能让我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,更加真实。
(五)疗愈的开始,是看见自己
在这里,医生告诉我:“学会放下与接纳,并觉察自己的感受,这并非要求你立刻变得无所不知,而是鼓励你慢慢去观察、去倾听、去与那个长期被忽视的自我对话。”
自那日起,我开始练习觉察自己的身体感受,活在当下,体验每一刻的真实。
“自愈比治愈更为关键,因为自愈是一种主动的过程。”这是我后来逐渐领悟到的道理。起初,我对这句话的深远意义并不完全理解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学会了在每次身体不适时,停下来自问:“我现在究竟在恐惧什么?”“这个身体反应试图告诉我什么?”
我不再急于摆脱这些症状,而是尝试去理解它们。它们并非我的敌人,或许从来都不是;它们更像是一封封未被阅读的信件,信中记录着那个我一直忽略的自我。
我终于明白,我曾经反复纠结的那个问题——“焦虑症是否需要住院治疗?”在普遍的认知里,精神科似乎总是与“疯子”划上等号,住院治疗更像是被贴上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标签。
我选择住进精神科,并非因为我“疯了”或是有严重的精神问题,相反,这是因为我终于愿意停下匆匆的脚步,察觉自己的情绪,去倾听并照顾那个一直被忽略的内在小孩。
正如我在剧本开头写下的那句台词:“成年人的躯体,住着一个受伤的小孩。”
当那个在深夜反复修改剧本的自己,与镜中倒映的疲惫身影对视时,突然读懂了这句台词背后的隐喻——原来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与内心的不完美和解,就像哄劝那个蜷缩在童年阴影里的自己:允许裂痕存在,才能让光照进来。
童年的经历塑造了现在这个不完美的我,我接受这样的自己,不需要变得完美。我只需体验当下,不做评判,尤其是不要评判自己。
(六)风停的时候,我学会了不追风
我发现焦虑就像一阵风,它来了,也终究会过去。就像暴风雨前的乌云,看似来势汹汹,遮天蔽日,但终究只是暂时的。当它呼啸而过,留下的或许是几滴雨珠,或许是一片狼藉,但更多的是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。
住院后,我学会了放下抵抗,尝试去倾听它、理解它。我开始学着不再与这阵风对抗,不再试图用尽全力去驱散它。因为我知道,越是抵抗,越是容易被它裹挟,陷入无休止的漩涡。相反,我试着像一棵树一样,扎根于大地,任凭风吹过我的枝叶,却始终屹立不倒。
我也学会观察这阵风,感受它的强弱,理解它的来处。我明白,它或许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,比如担心病情反复,担心无法回归正常生活;或许源于对过去的懊悔,比如后悔没有更早地关注自己的健康,后悔曾经的一些选择;又或许源于对自身的怀疑,比如怀疑自己是否足够坚强,怀疑自己是否还有价值。这些情绪像种子一样,在心底生根发芽,在合适的时机,便化作一阵风,席卷而来。
于是,我开始在焦虑来临的时候,静静地坐下来,与它对话。我会问它:“你为什么而来?你想要告诉我什么?” 我会倾听它的声音,感受它的力量,然后温柔地回应它:“我看见了你的存在,我理解你的感受,但我不会让你控制我。”
渐渐地,我发现这阵风不再那么可怕。它依然会来,但我不再害怕。因为我知道,它只是我内心的一部分,一个需要被看见、被理解、被接纳的部分。当我不再逃避,不再抗拒,这阵风反而失去了它的威力,变得柔和起来,最终,像所有风一样,悄然离去,留下平静与安宁。
而我也在这风来风去的过程中,变得更加坚韧,更加从容。我学会了与焦虑共处,学会了在风雨中舞蹈,学会了在阳光下微笑。因为我知道,无论风雨如何,我始终是我,一个完整、真实、充满力量的自己。
有人问我,“你现在真的好了吗?”
我回答,这种变化难以用“好了”或“不好”来简单划分。它更像是一场春日里的缓慢解冻,冰雪尚未完全消融,但第一抹绿意已悄然绽放。
或许人生本就不存在完美,但至少,我学会了在不完美中平静呼吸,在风起云涌时从容前行。“顺势而为”是我此刻最真实的状态:不强求、不遗憾、不逃避。这四个字,将一直陪伴我未来的路。